肆拾贰

原来是金玉良缘,怪不得是金玉良缘

归霜雪

◇普设

◇双医疗兵设

◇卫国战争背景

00.

1994年冬,莫斯科

异国他乡的冬日总是分外冷清,何况这是莫斯科

今天是旧历除夕,街角零星几户华人放着鞭炮,并不热烈的炮仗声反而使整条街又冷上几分

王耀收好教案,谢绝了几位中国留学生的年夜饭邀请,他已经是75岁的老人了,没有心力参与年轻人的聚会

他看着几个年轻人打闹着离开,一些尘封的记忆有所松动

也许我该回去了

他这样想着,裹着风雪走进街角的一家咖啡店

店主是中国人,店面挂着大红灯笼,颇有几分过年的意味,他要了一杯拿铁,摸出皮夹结账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王耀闻言转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的人身着苏式军装,猩红的眼眸中着来斯拉夫人特有的冷冽,像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冻土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扫至眼前人的脸时,面前人与照片上的人逐渐重合,一声“好久不见”堪堪卡在喉间,激得他近平落泪

“太像了”他喃喃自语

“先生?”眼前人微侧过脸,紫罗兰的眼中写着疑惑,骨上的小痣明晃晃地挂在那,晃得王耀挪不开眼。

“多谢”王耀回过神,接过照片,珍重地收入皮夹。

窗外大雪纷飞,莫斯科的风雪总是让人望而却步,王耀环视四周,余下的空桌只有一张,他斟着要不要将空桌留给那位,后者似乎瞧出了他的思虑,

绅士地伸手:“不介意的话,一起吧先生”

王耀与他相对而坐,隔着拿铁略显清苦的热气,眼前人的面容模糊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夜,耳边鼓角铮鸣。

王耀放任自己在回忆中沉湎半响,好半会才抬起头来,冲眼前人和蔼一笑:

“孩子,你很像我的一位的故人。”“是照片上的那位吗”对方问道,王耀抿了口咖啡,品味着骤苦后的回甘。“是的,那时候的我们都还很年轻,谁也没想到未来是么残忍。”他放下杯子,目光投问窗外的风雪,“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慢慢讲”

01.

1941年春,莫斯科

"耀,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战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回家吗?”

伊利亚从繁杂的军报中抬起头,有担忧得看着自己的东方爱人。

我没有家了,伊利亚。“王罐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手术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法西斯的炮火夺走了我的父母,我与他们不共戴天,日法与德法并没有本质上区别,在哪打都一样的。”

伊利亚轻叹一声,他总是这样表面随和如水,执拗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太了解他了,就像他笃定自己不会再劝。

大约过了半晌,王耀抽走了他手上的电报,拉灭了台灯,“早点睡吧,明早就要启程了:”伊制亚顺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腕骨处落下一吻

“小耀,我们都在背水一战”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们都无路可退,济河焚舟,无法回头”王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不出情绪。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被沉默吞噬。

那天晚上王耀睡得很糟,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他看见父母坐在他来时的那火车上,背对看车,任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也未回头一眼,然后火车消失,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远方下起了暴风雪,伊利亚站在风雪中心,五官隐晦不明。王耀向那边奔去,却始终被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被暴雪淹没。

“先生——”他惊叫着醒来,背上满是冷汗,身侧的伊利亚被他的动静惊醒,摸索着探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哑声问道:“做噩梦了?”

王耀重新缩回被子里,用目光描蓦伊利亚的眉眼“嗯,梦到你走了”“梦都是反的,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斯拉夫人显然没能对中文融汇贯通。

可梦里的爹娘也没能回来,王耀心想,又觉得这想法丧得慌,晃晃脑袋把它赶走。

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集合哨已经吹响,王耀翻身起来,拍拍脸保持清醒,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线的生活充斥着炮火声和硝烟味,王耀所在的医疗所还多一股消毒水味每天都有大量伤员从战场上抬下来,身上坑坑洼洼的弹洞彰示着战场的惨状。

他们已经被困在基辅半个月了,在这座母亲之城外,处处是虎视眈眈的德军。近百万的军队被生生困入了绝地。

王耀今年才22岁,放今天也就是个刚到法定婚龄的伢子。学医的时间蛮打满算也只有三年不到。为了这场战争,全国上下能抗枪的几乎都上了前线,连他这种未出师的医学生都拿上了手术刀,独当一面的进行手术。他的先生,他的爱人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正在前线进行抢救工作。

德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像绞刑架上越来越紧的绳索。前线的伤兵越来越多,与王耀与日俱增的工作量同步增长的,是流言。前线的战士往往会将德军形容的凶残强暴,以证明自己并非懦弱而负伤。“无法突围”这一论调有如瘟疫一般蔓延,在伤兵营中泛滥成灾。

王耀在伤兵营的的气压中穿行。一个小女孩猛的揪住了他的衣角,眼中的无助代替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她怯生生的开口道:“阿纳托利先生,”阿纳托利是王耀的俄文名,他回过头看着她继续问道,“我们能把德国人赶走吗?”王耀愣了愣,蹲下来平视着小姑娘:“为什么这么问?”小姑娘指着一旁的伤员,语气中满是害怕:“叔叔们都说,德国人有三个头,能开着一大坨铁片跑,还会抓小孩吃,我不想被吃掉。”王耀轻轻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呢?德国人也是普通人,红军会胜利的。赤旗终将插上柏林城。”他将小姑娘抱回病床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小丫头的手,唱起了家乡的童谣。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爹爹出门买菜,肚里做个奶奶。

奶奶出门绣花,绣个糍粑

小丫头渐渐地睡着了,王耀的心却焦躁不安。

那天是1941年9月7日,农历七月十六,鬼门处关。

王耀靠在伤兵营的墙外,对着满墙的爬山虎发呆,月色如水,淋在绿叶上,隐隐绰绰的,凭添几分凉意。王耀在这分凉意中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补给的物质还是进不来,他在心里盘算着,但现在物资相对宽裕,省着点用还能撑个15,20来天的。

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他没由来的跑了神。

“怎么不进去?外面不冷吗?”他转过头,伊利亚站在一米外的墙角处,眼带笑意。“才九月出头,没那么冷。”王耀有些错愕,“怎么回来了?”“换防,我回来取点衣服和应急药,绷带之类的,明天还得回去。”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王耀抬头看着月亮,问道:“我们会赢吗?”语气很平静,就像只是问明天吃什么。“会赢的,”伊利亚学着他靠在墙上,偏头看向他,“苏维埃的战士会在战场上打空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红旗会挂上柏林城墙,因为我相信。”王耀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闭上眼睛:“你这样一点都不唯物主义”伊利亚转过头看月亮,状似无意地问道:“战争结束后,你打算去哪?”

王耀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摇了摇头:“换个话题。”“为什么?”伊利亚将手枕在脑后,月光为他笼上一层轻纱,模糊了他冰雪般的锋利,摸出一片圣洁的银白。

“战前不言战后事,不吉利”“你也很唯心,同志。”

王耀低低地笑了两声,正色道:“战前想战后的事,说明对死仍有恐惧,战场上枪炮无眼,谁最怕死谁先死。”他回过头,冲伊利亚莞尔,“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唯物多了?”伊利亚没有回话,而是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在月色下交换了一个吻,

“活着回来见我,先生”王耀轻声呢喃,话音消散在空中。

02.

伤兵营的战士一批批的走,又一批批的来。王耀看着许多人奄奄一息的抬进来,生龙活虎的走出去,也见过来时尚能谈笑风生,翌日便伤口感染一命呜呼。在战场上,生与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客观的事物,不管人类如何喜怒哀惧,悲欢离合,很快就走到了二十五日。随着物资的告急和封锁线的收缩,前线重伤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多人甚至在回营的路上便不幸牺牲。太多生命的流逝使王耀的精神濒临崩溃,他不畏惧死亡,于他而言,死亡是一种团聚。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无法看见祖国的未来,遗憾自己将带着国仇家恨死去。

没什么好遗憾的,他自欺欺人般想着,人终归是要死的。

身侧突然飘过一抹红,是上次那个丫头。她穿梭在人群之中,拍着手唱到:“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银铃般的童声在空气中飘散,抚慰了众人心中伤痕。王耀轻声合上,与童声相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苏联的第二国歌响彻云霄: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为么苦难中的祖国,我震动蝴蝶的翅膀。

冀以尘茫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

“苏维埃万岁———”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

“苏维埃万岁———”人群爆发出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像革命的火苗,生生不息。

王耀眼前有些模糊,他伸手去揉,却抹出一片潮湿,“共和国万岁!”他在心中默念。

次日,德军攻入基辅,苏军进行最后的突围。

王耀收拾着撤离的东西,在半月前的大衣里翻出一封信,信封的角落里写着“致我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王耀的右眼狠狠的一跳,他莫名有些心慌。“封建迷信不可取。”他小声嘀咕着,将信封拆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阿纳托利先生!有急救!”

03.

王耀想过伊利亚会负伤,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他浑身血污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的伤被简单处理过,看得出他自己的手笔。可前线的条件太过简陋,白色的纱布中沁出丝丝血迹。

伊利亚德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当王耀拿着书写袋过来时,他甚至认不出眼前人,直到王耀扯开纱布上药,疼痛才使他的意识回笼。

“小耀,”他轻声呼唤,“我在。”

“德式AK,穿贯伤,左肩入右胸出,致命伤”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按住了王耀微微发抖的手,“已经没救了,把血包拔了”王耀福开他的手,强撑着镇静:“抢救病人是医生的天职,你教过的。”

伊利亚的耳鸣越来越严重,根本听不清王耀说了什么,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不断流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挣扎着起来,吻住了他的爱人,用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活下去,王耀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爱你。”

心电图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向为逝者奏起的挽歌,黑屏上的直线不断延伸,缠上王耀的脖颈,勒得他喘不过气。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我的白马儿啊你慢些跑啊,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经此一役,苏军第五,47,42,52师覆灭,1.9万人牺牲,67.5万人被俘,仅,1.5万人突围成功。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王耀再一次真切的理解了杜少陵。

在防空警报与医疗队的催促下,他机械地随着装甲师逃亡,夕阳目送着他们离开,玫瑰色的光芒斜拢着基辅,像圣母玛利亚的光辉。

很浪漫的景色,可王耀的内心一片疮痍,他麻木的随着车身摇晃,看着窗外一片片掠过的白桦林,大脑一片空白,他将大衣脱下蒙住脸,却触到一片冰凉,那是伊利亚的信。

他将信封拆开,掉出满地的思念。来自不同时刻,伊利亚未曾寄出的家书:

“小耀,前线的星空好亮,很像你的眼睛。”

“小耀,我不知道战争会持续多久,十年还是五年,也许明天就会结束,无论何时我们都会赢的,到那时我带你回我的故乡看,漫山遍野的亚麻花。”

……

王耀一疯疯的往后翻,信的日期截止到九月七日,内容很简短,却扎的他眼底一片酸胀:

“小耀,如果我就义了,请把我留在基辅,这是苏联的母亲之城,我只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了,活下去,记得我”在信的结尾,伊利亚用笔勾画了一只小鹿,企图以此缓解读信人的悲伤。

可王耀依旧泣不成声。

04.

“后来我跟着部队参加了莫斯科保卫战,到过斯大林格勒打到柏林去,看见红旗插上了柏林墙头”窗外的风雪小了些,王耀的故事也进入了尾声,他喝完已经凉透的咖啡,将视线集中到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我甚至去到了他的故乡,见到了他的姐姐,见到了漫山遍野的亚麻花,可唯独基辅,我再未去过那里,埋葬了太多的英烈,那年的秋风永远在我心中呼啸。”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廓,对年轻人道:“他的这里也有一颗痣,和你一样。我玩笑式的给他点过几回,后来竟真的留在那了。”

“我的荣幸和这样一位烈士相似,哪怕只是皮囊上”年轻人感慨道。

王耀笑了笑,站起身,整了整衣着:“现在红旗也降了,我也老了,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欢迎来中国找我,我们有缘再会,小先生。”年轻人站起身来,礼貌的回道:“再会,先生。”

王耀推开门,没入风雪之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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