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原来是金玉良缘,怪不得是金玉良缘

汉宫秋

她自幼丧母,爹爹嫌她是个累赘,早早地将她送给了一个出了宫的老嬷嬷。嬷嬷姓夏,人很好,也很穷。一个人靠着针线活拉扯她长大,明明不是亲生的,却如亲女儿般对待。

夏嬷嬷其实不老,出宫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在宫里也只是个姑姑。小镇人见识少,只知道她是见过大人物的,便尊她一声“嬷嬷”。她见她也是个可怜人,便收在身边,起名“夏槐沥”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婚事。有人问她为什么,她也只是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孩,叹道:“这孩子,太可怜了”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寄人篱下,便小心翼翼的处理自己的言行,尽量顺着夏嬷嬷来。晓得家中清贫困难,不愿拖累嬷嬷,便悄悄的托人将自己送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

那年,她刚过十岁生辰。

入宫后,管事的姑姑随口赐了个“怜玉”的名儿。见她面容不佳,年纪又小,做事不如他人麻利,恐怕伺候不了贵人们的玉体,便打发她去洒扫庭院。

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个叫夏槐沥的姑娘,多了个叫怜玉的婢子

日子一天天从尘土间流逝,管事姑姑见她老实本分,也少克扣她的俸禄,她在宫中花销也不多,省下来的银子都托人送出宫中,送到夏嬷嬷手里。后来天下大乱,她与嬷嬷最后一点的联系也就断了。偶尔偷个空闲也只是在心里勾勒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也曾悄悄地爱慕过一位白衣似雪的少年郎,也曾在夜里描摹过那人的一颦一笑。可当她发现他含情脉脉的眼里从未有过她的一分一毫后,那份感情便被深埋心底,偶尔取出一两回味,那么甘甜,有那么苦涩。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她在烟尘飘渺中迎来了自己的十五岁生辰。

那年发生了很多,先帝驾崩,太子殿下顺利登基,改年号为光熹。

此时的大汉已如雨中浮萍般飘摇,连她一个深宫中的小婢子都看得分明,那些个贵人们依旧捂紧了耳朵,陶醉于权力的斗争。不知贵人们品鉴的美酒中,可否尝到百姓的血泪?

她抬头看着浩瀚星河,天狼星依旧明亮。她曾听人说起过,天狼主战,当他闪耀之时,便是战争到来之日。

她想起来,张角带领黄巾军起兵那日,天狼星也是这般明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这口号倒是喊得响亮,只是不知这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大吉?

那年,她从漫天尘土中脱离出来,转去了御膳房。

她借着送膳的名义悄悄看过几眼那位少年天子。沉重的天子衮服连着大汉的命运一齐压在年仅十三的少年人身上,可笑,又可悲。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注定藏于深宫,最后死于深宫。知道中平六年初秋的到来。

如往日一般,她端着膳食,跟着李公公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本是皇上的寝宫,而端坐案前的,却是天子母舅——大将军何进。

何大将军见她呆站着,自嘲般问道:“怎么,见到孤如此惊讶,孤有这么吓人?”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奴才不敢……”

何进冷笑一声,吩咐道:“午膳先放那吧,孤现在没胃口。”

她依言放下,行过礼后转身欲转身退下,却被何进叫住了:“小姑娘,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为了一个破皇位打得头破血流?”

她垂下头,不知作何回应。

“当皇帝有什么好?高高在上,千万孤独。”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只有站在至高点处,才能被称为'孤家寡人'。”

何进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在她身后,是他的承诺:

“你们大可放心,他会回来的。”

何大将军一言九鼎,十日之后,陛下是回来了,而他自己,却死于常侍之手。

后来,天下大权又落入了董卓手中。她不知应有何反应,贵为天子又如何?不过是生于深宫,死于深宫,锦衣玉食的一个傀儡罢了。

她想走了。

她已在这深宫中蹉跎了五年春光,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也渐渐明白那富丽堂皇的未央宫下边,已是腐烂的无药可医了。

她不贪图富贵荣华,她只想平平淡淡的了却此生。

她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可还不等她向太后请辞出宫,这天下反而先易了主。

董卓终是忍无可忍的废掉了刘辨,拥立渤海王刘协为天子,将昔日的“圣上”废为弘农王。

她天真的以为,弘农王刘辨,大抵能平稳的度过余生,可政治斗争从来都没有点到为止,只有一醉方休。

第二年,一杯来路不明的鸩酒将少年的年华定格于190年的春天。

斩草除根,多简单的道理。

他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话,悲壮又无奈:来世愿不复生于帝王家。

高高在上,孤家寡人

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堵在心头,又酸又胀,莫名红了眼眶。

公元一百九十年三月六日,汉少帝刘辨自尽而亡,时年十五岁。

三年后,董卓便被吕布诛杀。九州之下起义频繁,英雄草莽皆揭竿而起,逐鹿天下。

她不懂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王位而疯狂。她没有多大的野心,谁当皇帝都好,只要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百姓只是想过个安定的生活。

天下大乱,人心惶惶。连宫里几个资历老的姑姑嬷嬷都开始收拾包袱,预备出宫了。

她反倒松了下来。想来也是,乱世之中乱烘烘地你方唱罢我登场,白茫茫的大地上脏了又净,净了又脏。今天的他还在谈笑风生,明天就做了他人成功路上的枯骨。

人生如蝼蚁,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有些理解了何大将军他们的选择,可以骨血所堆积起来的王位,又有何意义?

她选择留在宫中,也是处于本能。宫中再不堪,倒也强于外界的仓皇逃命。只要这天下一天不改姓,未央宫就能安宁一日。

其实她心里清楚,选择留下,不仅是因为避难,而是她对大汉最后的一丝希望。他想看到一个人,来救国于危难之中。

可她还是失望了。

大汉天子刘协,那年才九岁,先是受制于董贼旧部,后被接回洛阳,囚于未央宫之中。

又是一个傀儡皇帝。

她终是放弃了,心死了。待到局势略为平定些,便递上了辞呈,求一个赐婚出宫。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将住处打扫干净,最后一次为院中的牡丹浇过水。行至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雪后初晴,斜阳依旧,晚霞垂于残雪之上,残破又美好,令人惊心。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她关上宫门,有什么划过脸颊。

再见,洛阳;再见,大汉。

回到民间,她辗转找到了避难途中的夏嬷嬷。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两人相对无言,潸然泪下。

也是那一年,皇帝改年号为建安,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风光无限。而那个独立的、统一的、真正的大汉,从那一刻就灭亡了。

那就走吧,回家,远离战火,远离尘世。

她带着夏嬷嬷回到了湖广老家,那里没有狼烟,没有争斗,只有那方寸之间的平静。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她推开尘封许久的故宅,视线突然模糊。

我回来了,终于。

她成亲了,嬷嬷亲自相中的。

郎君是为郎中,平日里寡言少语,对她却是一等一的好,家中杂事从不让她染指,逢年过节也有些小意趣,愿意花上些心思替她做些精细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她虽不是个挑的主儿,但见着有人因她的无意之言跑遍小镇,心尖儿上也是暖的,也心甘情愿的系上围裙,为他洗手作羹汤。

若日子能一直如此蜜里调油,便野人生无憾了。

可世事总无常,身逢乱世,命如浮萍。

孙策起兵定江东,本是平静的生活,被重新燃气的战火烧的满目疮痍。

嬷嬷走了,死在逃难路上。

嬷嬷身体一直不大好,南迁路上舟车劳顿,勾起了几年前的旧疾,又无药草医治,便倒在了南迁路上。

最后时刻,嬷嬷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听不清,却看得分明。

嬷嬷说:活下去,要幸福的活下去。

说罢,便走了。

她泣不成声。

待到安定下来,便为嬷嬷立了个衣冠冢。她取下头上的槐花簪,郑重的埋进冢里。

那是嬷嬷亲手做的嫁妆。

嬷嬷是很喜欢槐花的。衣裳上总绣着槐花,簪子上也刻着槐花。她曾问嬷嬷,自己为什么叫“槐沥”,嬷嬷说,捡着她那年,槐花开的特别好,她在廊下,听着细雨穿过槐叶的沥声,也忘了哭闹。

她在冢边种下一颗槐树,有着它相伴,嬷嬷该不会寂寞吧。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她也做了母亲,有了一双儿女。儿子叫岁岁,女孩叫年年。

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江东局势较中原稳定不少,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了一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儿女绕膝,举案齐眉。

知道220年的寒冬,她平和的心态才有了一丝波澜。

曹丕废献帝,自立为帝,改年号为黄初。

那个苟延残喘的大汉,终于停止了心跳。

她披上袄子,看着窗外的细雨,恍惚间看见了刚进宫时,那个打扫落叶的自己。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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